潇然雨儿

【巍澜】心乱娑婆(五)

        内侍们跪在冷硬的地上,发已被雨水打湿,见他们瑟缩成一团,帝巍只在心中冷笑,言道,“问出来了?”执杖的侍卫规矩行了礼,答道,“昨夜的内殿掌灯林公公说是总管王公公领赵侍卫进乾元殿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帝巍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衣角,又问:“是谁炼的那奇楠香膏?”侍卫不解,却仍是恭敬答道,“是王公公带来的。”帝巍一笑,隐隐的血腥之气,“难为他竟能琢磨出这个来,真是好头脑。”复又在瞬间冷了脸色,稍一抬眼命道,“将王公公召来。”
        王公公前夜整晚未眠,今夜不禁睡得沉了些。不到片刻,侍卫领来了踉踉跄跄尚未清醒的王公公。他面白无须,却已然老迈,此时见了皇帝,颤抖着跪下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    春雨依旧寒冷,耳畔惨叫不绝,皇帝心中却是快意。隔日宫里便都传开了,言说是皇帝昨夜里打死了两个内侍,晨间又在乾元殿前给了受宠信的年迈的太监总管王公公二十大杖。大臣们细问缘由,有小太监答曰,媚上。
        帝巍望着躺在塌上昏迷醒来的王公公,语气淡淡的说:“你可知罪?”,王公公喘息道:“老奴罪该万死,只是心痛陛下比目失伴,孤枕难眠,故妄度圣意,老奴死罪!”帝巍愣了半响,微微颔首“你对朕好,朕知道,可实在不必……这些年了你也知道,他不是别人能代替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老奴知错了,可昆仑将军在那边也定不希望陛下这样郁郁寡欢,否则怎么会安排这么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伺候陛下,连他余下多年的奇楠香膏都仍能保持香味不变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他、他总是这样为我着想。”帝巍脸上微微潮红,垂下睫毛,回忆中带着笑意。“陛下,老奴……老奴有个不情之请,”王公公翻身下床,脚下一软,险些摔倒,扶着椅子缓缓跪下。帝巍伸手去扶,王公公长长的舒一口气,“陛下,此事那赵侍卫并不知晓,是老奴叫他穿将军旧衣,戴将军旧簪,他并无冒犯之意,望陛下能宽恕赵侍卫之罪。”
        那人迷惑、失望、痛苦的神情在帝巍脑中浮现,自己昨晚在他怀里意乱情迷的样子又使得帝巍恼羞成怒。他揉揉太阳穴,不想再想下去,“好了,我答应你,这事不再追究,也不许旁人提起,就当没发生过。”帝巍扶起王公公说道。
        赵云澜回到侍卫住所,同屋人不在,想是夜值去了。他匆忙脱去太监服,换上自己的衣裳。额头和腰还是钝钝的疼,胸口发闷。赵云澜自小练武,身手并不差,昨晚却生生受着帝巍爆怒的那几下,伤得有些厉害。
       扶着腰坐下,似乎愣神一般的想着那人的话语:“天下除了他,谁还配得上用这些物什,你算是什么东西?!”这些字,薄凉无比,也绝决无比。赵云澜寒了心,又羞又怒,不过是十六、七岁的少年,一时没了主意,拔剑就想自刎。
        又想到家人,如果自己就这样轻易死了,在宫里畏罪自杀,皇上一怒会不会诛九族,会不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?赵云澜怔怔想着垂下泪来。头一阵的眩晕,止不住咳嗽,突然灵光一显,只有生病,如果自己病死了,皇上出了气,想必不会和自己家人过不去。
        赵云澜换了件薄衫坐到院里石凳上,料峭春寒,天又下着雨,不多时身上淋透了雨水瑟瑟发抖。他眉心突突的疼,腰上的伤益发痛苦得难以忍受。生有何欢,死又何惧? 不过想一死求得家中太平。
        不知过了多久,他挣扎着和衣迷糊倒在床上昏睡过去。到了下半夜竟咯起血来,起初是咳嗽带血,后来喉咙一甜,大口大口的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床单。
        内侍来报时帝巍正和王公公说着话,他闻言一愣,“朕也去看看。”那人就睡在床上,脸如死灰。王公公带伤蹒跚着上前,伸手想扶起他,“都是老奴作孽呀,好好的一个孩子……”听得声音,赵云澜缓缓睁开眼睛,突然看到明黄色龙袍,不由向床后缩了缩,露出床单上的血渍。
        帝巍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抽,厉声叫人:“宣太医!” 赵云澜打断了他:“臣不敢。臣身体无恙,不敢劳动太医。” 帝巍指着床单上的血渍,“这个还叫无恙?还叫身体无恙?” “臣很好,谢陛下担心。”赵云澜喘息半响,突然拉住帝巍衣袖,手指甚至在微微的发抖,“臣有罪,请陛下赐臣死罪,放过臣的家人。”
  帝巍低头看着他,微微一笑,那笑意里说不出的秀美,说不出的凉薄。“好好养着吧,” 他转过身向外走去,“君要臣死,臣才能死,君不要臣死,臣就得好好活着。”明黄色衣袂在夜色中随风扬起,又沉默的隐入了黑暗中。
        半夜赵云澜被抬到凌波殿,李太医来时一探鼻息,只觉得进气少出气多,心提了起来。命人点起灯火上前一看,那人眼睛紧闭,额头上大片伤痕,更惨的是腰部肋骨一片青紫,又发着烧。王公公低声道:“太医大人,按理说皇上的心思,咱们做奴才的说不得;但是这个小贵人如果有个什么万一,你我全家都……” 李太医连忙道:“老臣省得。”
        赵云澜的命终究还是被救回来了。李太医用狼虎之剂给他吊命,烧得他昏睡了三天,醒来后削瘦下去一圈,但是起码命是保住了。
        血淤要完全化开很难,不仅仅难,还要吃上不少苦头。百年人形的大人参天天硬逼着他吞下去,然后拿重手按压揉捏,直到把淤血逼散开来,再用药蒸到全身血脉通活,如此一直持续了半个月。
        赵云澜就在凌波殿住下了,帝巍没有再来,倒是端王沈夜突然出现。赵云澜正承受着千针万刺一般的痛苦,痛到极点,整个人神智都不清楚了,挥手一掌就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。幸亏沈夜在身边,一手抓住了他手腕三下两下绑在床头上。
        赵云澜痛到顶点,拼命挣扎着求他:“我不要治了!奕恒,让我死掉好了!我不要治了!” 沈夜看着他。那人参功效太强了,赵云澜的身体支撑不住,烧得脸颊通红,这么乍一看去倒有些面若桃花般的艳色。他伸手去轻轻的搂过赵云澜,手不重,但是把他所有的挣扎都捂在了怀里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的家人还好吧?”赵云澜挺过这一波痛,疲倦躺在沈夜怀里,沈夜轻轻给他顺着头发,“你放心,一切都好,只是你,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?”“我没事,”赵云澜红了眼,“奕恒,我想出宫。”“好呀,” 沈夜轻笑,“太子下月行大封之礼,到时趁皇兄高兴我向他要了你去,我们再不分开。”
       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,有公公在外边低声道:“赵侍卫好些了么?皇上叫咱家来送些东西。” 他卑躬屈膝的进来,看见沈夜也在,愣了愣,挥挥手招来身后跟着的一队宫人,每个手里都捧着一个描金三镶乌银的小捧盘。
        公公拿着个拂尘,一样一样的指点过去:“这是皇上赐的雪莲生肌膏……这是梨花露……这是玫瑰霜……这是喝的茯苓膏,怕赵侍卫喝酸梅汤,那个是内敛的东西,身体不好喝了会激出病来,这个就好得多了……还有,皇上说了,这里太暗了,叫把火烛换成照明的夜明珠,您看这样的可合心意?”
        公公一使眼色,一个宫人垂首递上一颗样珠。只见那夜明珠足有龙眼大小,晶莹剔透,熠熠生光,这样的仅仅一对就已经很难得,何况帝巍说的是把整个寝殿都换成这样的照明? 公公一边哈着腰一边注意看赵云澜的脸色,只觉得这小侍卫一点喜怒也没有,就这么淡淡的,看不出什么情绪。过了半晌,赵云澜向那个公公点点头,说:“行吧,东西我收下,你可以回去复命了。” 公公感谢告辞。
        “他对你可上着心呢。”沈夜冷笑,赵云澜心里一痛,赌气般答道:“不过施恩罢了,谁稀罕。”“哦?”沈夜紧紧抱着他,“你是我的人,可不许变了心。”赵云澜叹了口气,“是,我是你的人。快回去吧,这宫里人多口杂,小心惹上不必要的麻烦。”“那好好保重,等我,下月接你出去。”沈夜吻了吻他的唇起身离开。
        那晚沈夜不觉多喝了几杯,三更半夜刚刚入睡,突然王公公破门而入,“请” 王爷面圣。
        帝巍坐在乾元殿里,内室之前仅仅一张黄花梨木茶几,边上一盏九曲连环莲花灯,隐约几个宫人藏在帘幕之后侍奉着,半点笑语不闻。
        沈夜一见这样子,立刻大礼跪拜:“皇兄今晚召臣弟,不知所为何事?” 帝巍放下雨过天青的小茶杯,笑道:“皇弟今年一十有六了吧,理应到封地为朕分忧了,还有皇弟的婚事,静太妃多次向朕提及,要朕替你留意着,如今可有心仪之人?”沈夜犹疑了一下,低头道:“兄皇,臣弟尚小,婚姻的事不着急。”
        帝巍沉声道: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应先成家再立业。就是庆儿下月才满十三,朕都在给他物色太子妃了呢,你这当叔叔的可不能落后。”沈夜悄悄握紧拳头,“可是臣弟尚未寻得良缘。”帝巍大笑,“我倒是给皇弟选得门好亲事,户部侍郎赵家三小姐。”“赵……赵家?!”沈夜大惊磕头拒绝。
        帝巍立刻问:“赵侍郎为官清廉,赵家家风正,赵云澜为我殿前侍卫,他妹妹想必也不差,怎么,入不得皇弟的眼吗?”沈夜迭声道:“臣弟不敢!不敢!赵小姐定是性情淑德,得之臣弟之大幸!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帝巍“哦”了一声,“你嫌他家官太小吗?传旨,立即擢升户部侍郎赵源为户部尚书。这样行了吧?”
        沈夜低头跪在地上,狠狠握紧拳头,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。就听帝巍缓缓的问:“王公公,赵侍卫和他妹妹长得可像?” 沈夜哆嗦了一下,头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。王公公侍立在帝巍身边,这时咳了一声,低声的对皇帝说了句什么,半晌只听帝巍笑道:“怎就一个肖父,一个肖母,断了人家念想。”
        沈夜脸上的汗簌簌而下,“皇兄,臣弟婚姻全凭皇兄做主。”帝巍看了他一会儿,也不说话,慢慢的笑着走回了首座,极其舒坦极其悠闲的往榻上一坐。沈夜低头跪着,半晌才听他淡淡的说:“那就定在四月二十八吧,朕看过日子,宜嫁娶。”
        沈夜抹了把汗,磕头谢恩。帝巍微笑道:“你是朕的亲弟弟,放心,朕一定封你个好去处,想回京与静太妃团聚尽管上奏,别瞒着朕,你应该知道朕一贯是知道很多事情的。” 沈夜心内大骇,面上佯作惶恐:“皇兄之言,臣弟谨记。” 帝巍挥挥手:“回去准备准备吧,这些日子多陪陪静太妃。” “是”沈夜垂首告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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